4月30日，晚上8点30分，杭州武林广场电信交易厅已毕了一天的工作。与它一同已毕的，还有1883年创建于今的杭州民用电报工作。至此，中国仅存的民用发报点只剩下北京的中国联通西单交易厅。

在杭州可发送民用电报的终末一天，蓝本空旷的交易厅一半空间皆摆放了桌椅，坐满了伏案写字的东说念主；手机展台旁也围满了借用柜台的东说念主，倾销员却坐在一边，意兴零落地刷入辖下手机；交易厅的另一侧，东说念主们手拿纸笔和现款，排成几条长队，一遍遍数着纸上的字数……

5846封电报在这一天被发出。

“上个世纪80年代，电报业务最光泽的时候，全杭州悉数交易厅一天发出的电报也即是这个数目。”也曾在电报岗亭职责过的电信职工说。

半个多月后，走进杭州武林广场电信的“报房”，一群东说念主还在裁切、校对、封装电报。这支被临时调来襄理的军队里，莫得东说念主低于50岁。他们年青时皆在电报岗亭上职责过，当今和杭州终末一位专职报务员任宏一齐，为这项年青时的业绩画一个句号。

往时两个月，记者反复走进杭州电报的交易厅和报房，尝试纪录“电报隐匿的刹那”。

5月19日，下昼5点独揽，终末一封积压的电报被装进信封。早在旧年就坏了的电报机，被放在报房的旯旮。“赶紧它就要去对面的电信博物馆了。”报务员们惊叹。

5月19日，任宏在报房的办公室汲取采访。李楚悦 摄

“黄金期间”

“谁能念念到这样忙。”任宏感触。这位杭州终末一位专职报务员没念念到，退休前，我方又履历了一次电报的“黄金期间”。

1981年12月，过程半年多的培训，任宏通过考察，精采成为别称报务员，每天贬责四五十封电报。

此后几年，任宏履历了杭州电报的黄金期间。1985年，杭州电报业务量跃居寰球省会以上城市第五位，初度任性100万份。1988年达到历史最高的194.85万份。

1995年前后，远程电话业务兴起，电报业务量着落，逐步退出历史舞台。任宏也在1995年离开采报员的岗亭，调往窗口工作客户。主要职责是，当客户购买迁移通讯建造时，匡助前来开户的客户录入信息、选号码。

2023年，上一位报务员退休后，还有两年也将退休的任宏被调来电报岗。其时，一年发送的电报量也唯有二三十封，对他来说，这是退休前赋闲的过渡期。

没念念到一年多后，事情发生了变化。2024年11月，B站UP主“浪花Curtis”发布了视频《在2024年，发出一封“终末的”电报》，罢休发稿前，播放量已达33.6万。

行将退出历史舞台的电报在互联网上重获关注，任师父感到电报的数目清醒多了起来。

最直不雅的反应是，发电报前，需要签署《中国电信杭州公司电报业务晓示》。晓示首句加印了一句：“尊敬的客户，因近期电报业务量激增，现时电报收发的时效可能有所蔓延，具体收复时分无法预估。”

再次成为报务员的任师父再行深邃起来，找到了一些年青时的嗅觉。天然翻译电报码对任宏来说，早已是“不需要动脑子念念的事”，但他仍保留着也曾的职责俗例。“有些枢纽词必须反复阐发，十足不成出错。”

20世纪80年代，发电报是腾贵的事，单价每个字7分。按其时的物价水平，1角4分相配于一天的伙食费。为了省钱，发电报的东说念主频频竭尽所能压缩字数。

那时候的电报本色虽省略，但传递的信息频频至关迫切，火车接送、家东说念主病危等，一个字的失实会导致信息完全变样。直到当今，任宏在打完一封电报的本色后，仍会注视屏幕，仔细检查一遍。

2024年11月，任宏使用多年的电报机出现故障，自行检查无果后，他叫来厂家尝试维修。可电报机早就停产，相应的配件也不再出产，“如故有点失意的，只好改用电脑连接发报”。坏了的发报机被扬弃在报房一侧的柜子下。

赶来襄理的报务员们正在深邃。李楚悦 摄

2025年3月底，跟着电报业务的激增，任师父忙不外来了。六名共事持续从其他岗亭调到报房襄理。他们当中，有发报员、送达员，皆曾从事过电报职责，尔后因为业务量减少被调至其他岗亭。

20年后，因为电报，他们在陈设不曾改换的报房里重逢。

赶来襄理的曹迪斐，1992年高中毕业后被分拨至艮山片区担任送达员。在他的记忆里，全杭州共有100多名送达员。初入职场时，由于不闇练道路，他的送报鸿沟较小，仅靠自行车进行送达。跟着对道路的逐步闇练，配送鸿沟扩大，他无意也骑摩托车送报。

“从早上8点半运行，每趟需两个半小时，一天要跑五六趟。”曹迪斐说。2004年，邮政逐步取代报房，承担了主要的电报送达职责，他和大多数报务员不异，调离报房，转至交易厅职责。

“又见到了这批老一又友！”在桌前深邃的曹迪斐笑着说，手里还忙着电报的职责。

本年3月23日，中国电信杭州分公司宣布，杭州地区的电报业务将于同庚5月1日起全面罢手。

媒体闻讯而来，任师父靠近十几个媒体记者的采访，还抽空打字发报。即便如斯，多量顾忌电报的业务涌入，以往加急4小时就能收到的电报，当今报房加班也得用上一两周的时分。

新媒体期间的记者们，举入辖下手机、麦克风和相机，对着镜头播报：“从未来起，杭州电报业务就将精采暂停工作……”这样的信息，一两个小时后，被作念成短视频资讯在互联网上分发传播。

几秒钟后，在智高手机终局刷短视频的网民们收到讯息。好多东说念主在手机屏幕前决定，在电报隐匿前，去发一封电报。

在报房里深邃的报务员们。李楚悦 摄

发一封电报

4月的第二个周末，大风佩带沙尘，席卷杭州，天气并莫得消减东说念主们发电报的照拂。武林广场交易厅电报业务其时还设在二楼，仅有一东说念主贬责电报业务。二楼设有的五张桌子挤满了东说念主，东说念主们以墙、凳为桌，对入辖下手机上的本色写着电报，发报处外排着长队，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个东说念主在恭候。

那天，陈丽决定给姐姐回一封电报，完成23年前未了的心愿。

1998年龄首的一个中午，陈丽一家和住在隔邻的亲戚正准备吃饭，庆祝陈丽的15岁生辰。忽然，门外的送达员高歌：“陈丽！电报！”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寄给我方的电报。

她吓了一跳。那时的温州平阳，固定电话逐步提高。起先，姐姐每个星期皆会打电话来报祥瑞，一般打到家独揽的工场传达室。自后，家里装了电话机，就能胜利打给家里了。姐妹俩每隔半个月也会相互写信，尽管慢，但传达的本色愈加丰富。电报，从未出现过。

生辰那天拿到电报后，十来个东说念主围在一齐，等着陈丽阻隔信封。那是上大学的姐姐从宁波寄来的，上头写着：“生辰同意！”其时的她至极惊喜。

这封电报陈丽在书桌的抽屉里藏了很久，“和日志本一类的宝贝放在一齐”。有东说念主来家里玩时，她会把电报拿出来自满。大学毕业后，陈丽留在杭州职责，留在故乡的电报已被手脚旧物计帐，但她恒久铭记那封电报。

本年3月底，她在网上看到了杭州电报业务行将关停的音讯。十多天后，她带着女儿一齐来发电报，23年前的道贺有了回复。

同在这个周末来发电报的，有平时热衷测评数码居品、使用智能家居的 80后自媒体博主，有90后上班族、00后大学生，他们有东说念主只在影视作品和演义中见过电报，以为“电报一般只在宣战的时候发”，还有10后小学生，他们平时用“碰一碰”就能加好友的智高腕表约同学打游戏……

设立于不同期代的东说念主们，在即时通讯的互联网上了解到电报，走进电信交易厅，用现款发出一封要恭候好几天材干收到的电报。

4月12日，交易厅二楼电报业务处东说念主们正在列队发电报。黄子睿 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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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说念主们对电报的新奇和照拂，在电报业务关停前终末一天达到激越。

好几天前，任宏就知说念4月30日要举办发出终末一封电报的庆典。他提早了一个半小时来到现场，在二楼恭候着终末一刻。

在手机、发话器、灌音笔、录像头前，任宏代表中国电信，发出了杭州民用电报史的终末一封电报。镜头前，他身穿白衬衣，头上寥落的头发向后撇向一边，眉头微皱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，有些吞吐地说：

“电报业务如丘而止了，我的感情应该说也很复杂，既快活也痛心，凄沧的是电报业务就……随同我半辈子的业务一下子，一下子就莫得了。快活的是，因为有更先进，更好的通讯本事约略工作着用户……终末和电报说声再见吧，我念念如故用电报码说，0375 6015（再见），我会念念念你的。”

UP主“浪花Curtis”专程从威海赶来，在现场纪录下了这一幕。任宏递出电报的一刻，被他用作视频《此次，我见证了杭州终末一封电报！》的封面，为半年前的视频作了结尾。

终末的告别时刻，为超过志发报需求，交易厅的发报业务从二楼搬至一楼大厅，会议室的玻璃远隔被收起，与大厅连在一齐拓展出空间。八九个电信的职责主说念主员们坐成一瞥，酿成了一套临时的电报业务活水线。发电报的东说念主们溢满悉数这个词大厅，到处皆是绿色电报纸和玄色圆珠笔。

68岁的童姨一个多月内，也曾是第四次来交易厅发电报。她手里攥着经营发的电报，终末一句话是：“为电报业绩奉献一世的父亲以示顾忌‘长期隐匿的电报’”她写了五封不异的电报，发给北京、杭州的一又友们。

童姨的父亲名叫童文鑫，1924年设立在杭州。1940年，上海中华电信学院在杭州招收三名报务员，还在读高一的童文鑫因为小时候在药房经营盘，手指机动，以第别称的收货考入电报科。1941年，他提前毕业，入职上海中华电报局。

发报员需要久坐，万古分的职责让童文鑫双腿无力，“东说念主皆站不牢”。童姨的奶奶去往上海，历经隐晦把男儿背上回杭州的火车。病好后，童文鑫莫得复返上海，留在杭州连接从事电报职责。1977年他在杭州退休，次年去往於潜镇一所邮电学校教电报，直至1982年因病过世。

童姨在行将罢手电报业务的交易厅前回忆报务员父亲的一世，也在这里偶遇了父亲也曾的共事。

尽管互不贯通，但攀谈两句后，高松林立马反应过来，童文鑫是他当年的班长，他还记起班长的形状，“是个平头，长得很颜面，咱们一天到晚在一块职责”。

童姨和高松林。（受访者供图）

高松林1958年插足杭州市邮电局（现中国电信杭州分公司）职责，直至2002年退休，一世皆未尝离开过电报岗亭。

83岁的高松林于今记起我方的工号是332号，童文鑫的工号是85号，普通高松林会叫他“八五诚恳”。发完报后，报务员要签上我方的工号，而不是名字。

这一天，332号报务员和“八五诚恳”的女儿不谋而合，来为电报站终末一班岗。

4月30日晚8点独揽。离发报截止还剩不到一个小时。电信交易厅大门用远隔带围上，只出不进。不少踩点来发电报的市民缺憾地被堵在外面。

8点半，还有好多东说念主围在电报业务办理处前，念念追求“终末一封”的庆典感。职责主说念主员不得不高声重迭：“终末一封电报是电信交易厅发给纷乱市民一又友的电报，你们不可能是终末一封！”

复印机被抬走，电报业务办理的疏浚牌被撤掉，临时增设的桌椅被持续搬离，终末，玻璃幕门拉上。电报休息了。

电信交易厅发给纷乱市民一又友的“终末一封电报”（受访者供图）

终末的报务员

5月19日下昼，悉数电报贬责罢了，前来襄理的六名职工也将回到原来的岗亭。

报房里，先前摞在桌面上的电报信封和电报纸也曾发出，终末的电报用橡皮筋扎成几堆，摆放在一齐，还有不少电报被放在袋子里，很快将送到报房旁的邮局。

报务员们运行打扫这间行将回首逍遥的报房。

报房墙壁上，张贴着题名为2003年5月31的《报务员岗亭职责》、2003、2004年电报室被评为时髦班组的荣誉文凭；办公桌上放着2003年8月1日出书的《寰球电报业务常用电话号码》；书橱里堆放的是1996年5月出书的《国内查询、回报公电贬责手册》，1989年12月编写的《汉语拼音电信局名簿》……

旯旮里还有一台旧式的灌音机和音响。“如故任师父成婚时候买的”，共事们笑着回忆。

十多年的发报履历早已刻入任宏的生计。

他打字使用的输入法是电报输入法，仅凭数字即可打出任何中翰墨符和汉字，字母键上的10个数字是他最常按的键。遭受旷费字，他会掀开手边布满书褶、氧化泛黄的法式电码本查询。

普通记电话号码时，一般只用记来源固定的三位数，剩下八位则不错看作两个汉字；一些很长一串的数字，“记20个数字，别东说念主没目的记取，但对我来说即是几个字。”

刚刚成为报务员时，职责考察条款记取2000个字所对应的电报码，但这并不成让任宏流通发报，频频要掀开法式电码本查询。

对其时的任宏来说，记忆电报码是最大的挑战，每天需要费几小时锻真金不怕火发报，一两个小时背诵电报码，一两个小时锻真金不怕火打字。“唯有对电报码熟练了，打字材干快。”任宏回忆说念。启航点他一分钟能打二三十个字，自后熟练了，一分钟能打九十个字，一天最多能贬责200封电报。

报房墙壁张贴着题名为2003年5月31日的《报务员岗亭职责》。黄子睿 摄

一张20世纪80年代的老像片上，任宏站在电报机旁，专注地看着电报纸，十指并用地发报，独揽有着电报信息的白色纸条不休吐出。

像片里的这台BD055型电报机，是任宏成为报务员后使用的第一台电报机。

这是我国自主研制的首款机械式电传打字机，改换了持久依赖入口电传机职责的形态。在1963年至1985年，BD055型电传机和半电子式、全电子式电传机并存。1991年，由于全部使用全电子式电传机，BD055型电传机退役。

杭州电信胪列馆内 BD055型自动发报机。黄子睿 摄

期间流转，从BP机、小通畅到自后的老迈大、手机，身处电信工作岗亭，任宏对通讯器具的变化至极明锐。“BP机才有几年赶紧就有小通畅，小通畅有了之后赶紧即是手机。”他记起我方很早就买了小通畅，直到当今，开户时所用的一串至极好记的八位号码仍在使用。

扫帚的沙沙声取代了盖邮戳的嘭嘭声，因告别而抓续多日的深邃罢手了。

报房又只剩下任宏一东说念主。他将留在报房贬责终末这批电报的退件问题，直至12月退休。

那台坏掉的、寰球仅存的电报机将被放入报房对面的杭州电信胪列馆。

2024年6月27日，它发出的终末一封电报，本色为：“永不用逝的电波”。

电报机坏了之前，发出的终末一封电报底稿。李楚悦 摄

（应受访者条款，陈丽为假名）